小子,你是要听个故事。别指望我讲荣耀,死亡,胜利什么的;战场上没有那么多这样的故事。我要讲的虽然不是我亲身经历的,但也是活生生的事实。可能有点吓人;你放心,我不添油加醋。 去年初秋,七轨组织起的四个混成营,奉命到米歇国边界的一座大峡谷,打算在此伏击刚刚打穿异类保留地的约基蛮子。 后来……关于那些肃清党暗杀,截获情报的事情,你应该都知道了。都是孩子。约基人真敢下毒手。就在前一秒他们还在夜幕里穿行,后一秒他们就被约基人用低射炮和短射炮炸得稀巴烂。连尸骨都炸没了。都是孩子。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,约基人早已踏过去了。这时,炸黑了、炸散了的土里才有了点动静。一个年轻的士兵从土里连滚带爬,最终挣扎了出来。他们当时跟在运输队后面,掀了盖的板车盖住了他们。他断了一条肋骨,掉了三根手指头,左小腿一直在流血,但并没有危及性命的伤。 他坐在土上,脑子里都还是嗡嗡声。他向四周看着,四周也都是嗡嗡声。一具尸体都没有看见——不是炸碎了,就是被土埋上了。甚至连活物都没有。周围的山峦,头顶上的天空,都灰暗得令人说不出话。山谷里埋着四个营的兵。 山谷中央有一截三米多高的石碑。这座石碑之前有十几米高,是米歇与异类保留地的分界碑。上面的断岔溅着混合的尘土与鲜血,斜指着飞扬着尘土的灰色的天空。那个叫戴施·瑟达的士兵灰色眼睛眼神空洞地看着那块石碑,就像在看一块墓碑。 这样大概有一阵,说不清楚多长时间,戴斯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哪里,他在干什么,以及他要干什么。年轻的士兵想站起来,可是还没等直起腰,整个人就倒下去。此时他才感到左小腿的疼痛。他似乎想找些什么,他想抓住些什么。可是他的手一时只是在空气中乱挥。他只是不想让周围太死寂,要有点人声。 终于,他弯下腰去,用七根手指头的双手去挖他旁边的炸松的土壤。 这个士兵非常幸运。他与太阳的比赛胜利了。他赶在太阳之前,挖出了自己活着的兄长,德门·瑟达。活的。他真想拥抱他哥哥。 “结束了吗?”德门咳开了以后,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。 “结束了。约基兵把这炸得不成样子,我想他们是碾过去了!”戴施笑了,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说出这条消息时会如此高兴。 “戴施,你快把我拖出来。”德门睁开眼睛,查看着四周“我的两条腿一直埋在土里,现在都快要没知觉了!” “奇迹。不知道咱们怎么活下来的。”拖德门出来时,德门问他。 “板车把咱们盖住了。” “不可能,板车连两发炮弹都抵不住。” “所以就我们两个。” 两人都沉默着僵住了片刻。 “不会的。既然咱们能活,就有其他人能活。” 两个人一起在地里挖掘着死人,寻找着活人。希望不是没有。到傍晚时,两个兄弟已经挖出了他们的排长莫.翰施,一个医护兵,一个侦查班长,一个警卫员,以及一个狙击手。七个活着的人,虽然衣服已经烂得不成样子,但伤得最重的医护兵也不过失一条腿。 这天的残阳是血红色的;土壤与山冈,它们好像也都成了血红色的。他们开始把其他的一些尸体陆续抬出来,但是却没有再发掘出其他活人。 天完全黑下来了,今天的夜似乎是他们走出米歇省以来最暗的。翰施找到了两个红石接线杆,做了个一定会短路的电路制造火花,用枪托当柴火生了一堆火,来阻挡在黑暗中生成的异类。 他自己就坐在火堆旁,把弄他手里那枚黑耀石做成的十字勋章。 医护兵在给自己止血——他的医护箱有三层加厚钢板,一部分东西没有被炸毁。 狙击手扔掉了变了形的瞄准镜。现在他们只有这枪和警卫员的手枪能用。 戴施和德门数着他们还能够用的子弹。 侦查班长用那些枪管画着周围的地形,时不时抬头环视周围。他们两面都是黑漆漆的崖壁,就像前后两道厚重的屏障。 警卫员用衣服仔细擦着营长的一把手枪。 但大家都没有说过一句话。小子,你可以想想,还没有投入战斗就已经惨败是什么滋味。还有成堆的刚刚阵亡的战友的尸体就围在你周围,有的就埋在你脚下……唉。 僵尸,巨蜘蛛,骷髅和可立破在离他们五六十米的地方踩着那些尸体在周围转悠。狙击手突然抬起枪,击毙了一只可立破。 “士兵,冷静!”翰施排长喊了一句,但狙击手已经装了一发子弹,又打下了一只。异类开始转过头,高吼着什么人们听不懂却可以理解的语言。 他们摊上大事了。 “你疯了!”翰施排长吼道,火光把他的脸衬得很白,“泽捉,我们还有几把枪可以用?” 警卫员这时试图冲上去与狙击手搏斗,但连一刻(译者注:这相当于我们的千分之一时)都不到就被放倒了。 “两把,算上他手中那把!”叫做泽捉的侦查班长回答,此刻已经有骷髅拿起手中的弓了。 排长环视一周。“他老子的,给我拿一把!要上一颗子弹!”看着老侦查班长长犹豫的神色,排长又吼了一句:“你给我拿来啊!”悬崖上的巨石被这声吼震下来,砸在一片凸起的石台上,峡谷中立刻满是沉重的回音。 排长径自抢过了枪。狙击手此时手里已经没有几发子弹,但他还在躲闪骷髅的羽箭的同时,打碎两只蜘蛛的头。 排长瞄准了狙击手。狙击手转过头…… 两声枪响。 一发子弹打穿了排长身后的一只可立破。 另一发子弹与狙击手擦肩而过,打在他身后的一块巨石上。 剩下的…… 巨石松动的轰轰闷响。惊呼声。仓促的奔逃。蜘蛛被压扁时脑浆崩裂的嘶嘶声。 凌晨的寒气伴随着火堆的余烟,蹿到惨淡的灰色天空上去,从他们的裤管往上爬,一直爬到他们的脑皮层。他们现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,似乎是峡谷的谷口。总之,怪物全部被巨石碾死在了身后。但他们完全散了。物资的匮乏,方向的迷失,更重要的是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,让他们的心境像空气一样冷。 医护员给伤员们包扎着伤口——他的医护箱没有被炸毁。排长突然冲上去拿起手枪,指着狙击手的头:“士兵,你为什么违抗命令!” 狙击手脸上的肌肉抽动着,把自己背上勉强能看出是行军囊的布片往地上一摔,几乎立刻就把排长手上的手枪夺下:“你是排长,你在这里最大,我们都得听你的,好。但是你不能就让我们就在这里等死!” “你以为我怕威胁吗?” 片刻并不沉静的死寂。终于,警卫员说了一句:“算了,奈。算了。和我们一起吧。” 右腿还站不直的奈环视一周,似乎有点轻蔑地笑了笑,一瘸一拐地走出这个残兵围成的圈,一边往回走,一边自言自语般骂道:“他老子的看着吧!我还要挖出一把狙击枪和一百发子弹,三天的干粮。到时候追上这些等死的,把他们都毙掉。然后拿着他们的物资,他老子的回米歇省外打伏击,来一个我毙一个。我一个人就能打退他们,他老子的……” 剩下的六个兵没有办法。他们出了谷口,必须走向正南,向米歇边境的方向走。 但他们没有走向正南。 |